【博物之島新訊】浮華與腐敗的一線之隔:Cecily Brown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個展「死亡與少女」

「死亡與少女(Death and the Maid)」展場實景。(攝影:謝宇婷)

作者:謝宇婷(高雄市立美術館助理研究員)

斑斕的色彩、流淌的筆觸,藝術史上反覆探究的古典命題融合後疫情時代生活,英國藝術家Cecily Brown的繪畫讓觀者在作品前流連忘返。今年四月於紐約大都會博物館(the MET)開幕的展覽「死亡與少女(Death and the Maid)」(2023.4.4-12.3),展出著名英國女性藝術家Cecily Brown近三十年創作生涯的代表作,包含1998年至今的五十件畫作、素描與手稿。該展是她首次在紐約的博物館個展,可視為藝術生涯的里程碑。

展覽一側入口牆面,展出Cecily Brown的畫作「自拍照(Selfie)」(2020)。(謝宇婷 攝影)

1969年出生的Cecily Brown,畢業自英國藝術名校Slade School of Fine Art,但有別於揚棄繪畫、追求新媒體與觀念藝術的同輩YBA(Young British Artist),她於1994年搬到紐約,持續專注「當時被視為過時」的繪畫。以恣意色彩與大膽筆觸作為標誌性風格,Cecily Brown遊走於具象與抽象之間的表現主義[註釋2],不停回應西方藝術史中歷久彌新的主題,特別是關於死亡、情慾與肉身等。如今,Cecily Brown是世上身價最高的女性藝術家之一,作品在拍賣場可達數百萬美元,也受到知名美術館典藏,如紐約古根漢美術館(Solomon R. Guggenheim Museum)、惠特尼美術館(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泰德現代美術館(Tate Modern)等。

本次「死亡與少女」個展由大都會博物館現當代繪畫部門策展人Ian Alteveer策劃,展名作為文藝復興與浪漫主義時期經常出現的主題[註釋3],Cecily Brown卻將Maiden縮短為Maid,一方面是較為現代化;另一方面也回應藝術家過往從事家務清潔,以支付藝術學校學費的個人經歷。本次展出作品多啟迪自西方藝術史的經典之作,例如象徵死亡終將到來的靜物畫(memento mori,拉丁文的「勿忘你終有一死」;vanitas,虛空畫)、鏡像、死亡與少女等,絢爛色彩下暗指繁華終將落盡,死亡無可避免。

Cecily Brown, Untitled (Vanity), 2005.(攝影:謝宇婷)

展覽中最頻繁出現的元素,莫過於女性對鏡與骷髏頭的視覺錯視畫。1902年美國插畫家Charles Allen Gilbert發表「一切皆是虛無(All is Vanity)」於LIFE雜誌,就描繪一位坐在梳妝檯(vanity table,或單稱vanity)鏡前凝視自己美貌的女性,女人與鏡中的面容經由錯視,形成骷髏頭凹陷的眼窩。Cecily Brown反覆翻玩這個視覺幻象,將對鏡女子改成兩位相對的女子;或兩個女人祥和坐著、兩人中間夾著一隻狗,在看似祥和平靜的畫面中暗藏死亡的寓意。

1998年作品「鎮上唯一的遊戲( The Only Game in Town)」,藝術家則搬弄對鏡凝視的經典主題,同時加上「我妻子和我岳母(My Wife and My Mother-in-Law)」的視覺錯視諷刺。Cecily Brown在訪談中提到她對此主題的著迷,當人凝視鏡中,「世界映照在你面前,但你也得以看見另一個世界」[註釋4]。但藝術家沒有言明的是:為何這類繪畫總以女性作為主角?

Cecily Brown於2005年至2007年期間針對死亡骷髏頭與少女主題的素描水彩畫。(攝影:謝宇婷)

回應疫情,藝術家於2020年的畫作「自拍照(Selfie)」更是描繪無數螢幕懸浮空中,螢幕前軟爛的粉色肉體,彷彿再也無力起身扮演「人設」的疲倦之人。鋪天蓋地的螢幕又如同鏡面,映照著無法前往的風景,以及人們渴望成為的形象。另一件2021年至2022年完成的近作「虛榮沉船(Vanity Shipwreck)」,致敬法國畫家Theodore Cericault(1791-1824)跟Eugene Delacroix(1798-1663)的著名船難畫,但迥異於前述兩位畫家描繪的集體災難,Cecily Brown畫中的裸女專注地凝視鏡子,看似對於她周圍的混亂置若罔聞,又或者她是這團風暴的起因?面對此起彼落的疫情,以及全球化年代紛湧而至的圖像與資訊爆炸,你我都彷彿身處混亂之中。

左:Cecily Brown, The Only Game in Town, 1998, Oil on Linen, Rubell Museum, Miami.(謝宇婷攝影)
右:「我妻子和我岳母」視覺錯視圖
Cecily Brown, Vanity Shipwreck, 2021-22, Oil on linen. (攝影:謝宇婷)

雖然展覽本身規模不大,但作品的細節以及致敬的藝術史內涵相當豐厚,包含荷蘭靜物畫法國新古典繪畫吉布森女孩(Gibson Girl)等文化符碼,深刻討論「浮華」與「永恆」的命題[註釋5]。究竟,藝術是作為警醒人類生命有限的工具?或是能超越人類短暫的一生,成為永恆?在大都會博物館這座收藏人類歷代文明精華的寶庫思索此問題,也許再合適不過。

無論是先參觀大都會博物館的古典繪畫展區,或是看完Cecily Brown個展後再前往對照,都相當值得咀嚼玩味。特別是當代女性藝術家,如何翻轉過往男性藝術家的作品中的性別框架,還是再次服膺所謂正典(canon)?更是作為當代觀眾在欣賞作品時值得思索的課題。

 

 


註釋1:藝術家在訪談中提到,她不特別區分自己屬於具象或抽象繪畫,「人們常區別『抽象』跟『具象』,但事實上,你如何兼具兩者?」。

註釋2:維基百科Death and the Maiden條目中列出許多畫家針對該主題的創作。該主題也廣受其他領域創作者探究,浪漫主義作曲家舒伯特受德國詩人Matthias Claudius的詩作Der Tod und das Mädchen(德文的Death and the Madien)啟發,1817年譜寫同名歌曲,以少女跟死神的對話為歌詞,並在1824年譜寫同名的弦樂四重奏,又稱《第十四d小調弦樂四重奏》。1994年波蘭名導Roman Polanski的電影也以此為名,刻劃女性與其施暴者之間錯縱複雜的關係。

註釋3:原句「It’s the world reflected back at you, but you also feel like you’re seeing into another world.」。

註釋4:描摹照片與他人畫作是Cecily Brown內化藝術史的一種方式,她形容自己是「鳩佔鵲巢」的鳩(magpie),工作桌上隨時散落著無數當代雜誌畫報與古典繪畫圖像。

執行編輯:郭冠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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