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之島專文】如何探索紀念館?從文獻研究到黑暗觀光一次就上手

位於綠島東北角海岸沿線的白色恐怖綠島紀念園區,曾是一座政治監獄遺址,現今其黑暗觀光的旅遊現象有待探究。(陳敏明 空照 / 曹欽榮 提供)

作者:曹欽榮(人權文史工作者)

探索紀念館旅程的起點,我想從參與台北228紀念館的規劃經驗開始談起。1996年初,我至澳洲旅行,參訪坎培拉的綠建築新國會大廈與澳洲戰爭紀念館,回到臺灣後,同年6月開始參與規劃台北228紀念館;然而,至今它還是行政決定下、未立法的「常設」紀念館〔註1〕。台北228紀念館的案例,讓我們看到:一個國家的社會發展和紀念館如何互為影響。現在的旅行者常常有機會參訪各國紀念館的景點,卻很難深入瞭解各館紀念事件的背景,但紀念館往往和當代社會議題密切相關;因此,認識紀念館成為本世紀新興的熱潮,您一定要知道。

台北228紀念館於1997年2月28日228五十周年開館,意義重大,圖為開館前整修完成的紀念館正面。(曹欽榮 提供)

 

起點:國際紀念館的啟示

參訪澳洲時,參觀了澳紐軍團紀念堂,其為紀念因第一次世界大戰而亡的軍人,至此心中浮現:未來是否有機會能夠進一步認識亞洲重要的紀念館,與其國家歷史及當代社會脈絡的關係呢?當時,比較知名的案例有日本的廣島平和祈念資料館長崎原爆紀念館,到了今天,日本已經組織了全國性的和平博物館聯盟,而韓國也已經設立了各類紀念館,成為國際新紀念館的活躍成員。

澳紐軍團戰爭紀念堂(Photo by David Berkowitz, flickr, CC BY-NC-ND 2.0)

 

另外,於20世紀末開館,位於華盛頓的美國大屠殺紀念館出版The Holocaust Museum in Washington專書,介紹該館從無到有的過程,以及常設展新穎的規劃設計構想;我對照該館設計平面圖,了解當代紀念館,關聯著跨國歷史脈絡和社會需求的脈動,藉由說故事(narrative)的方法,來表達常設展裡的內容和觀眾緊密的同理心關係。後來,我也有機會兩度參訪大屠殺紀念館,印象深刻。

 

從文獻到國際協會:紀念博物館的研究

今日網路無遠弗屆,Tripadvisor旅遊評論網站,能夠帶領著大眾在雲端遨遊全球各類紀念館,亞洲各國也在全球趨勢下,呈現了多彩多樣的紀念館或機構,紀念歷史事件,期許對現在與未來社會發展有所啟發。同時,我也比對三十年來設立的國際紀念館社群聯盟,其反應了未來可以進行觀察和研究的有趣課題。

例如現在設立於京都立命館大學國際和平博物館的INMP辦公室(為了和平的國際網絡,International Network of Museums for Peace,1992年成立),於2020年出版《全球和平博物館專書(Museums for Peace Worldwide)》〔註2〕,介紹全球302個相關館舍,其中日本84館、臺灣7館。

日本京都立命館大學國際和平博物館常設特展區「無言館」,展出二戰出征的學生作品及文獻資料,學校痛切反省不再驅使學生奔赴戰場。(曹欽榮 提供)

 

而在全球的國際組織裡,國際良心遺址聯盟(ICSC,International Coalition of Sites of Conscience,1999年成立)網站列名65國計300多名成員。其次,公共罪行受害者國際紀念館委員會(ICMEMO,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f Memorial Museums in Remembrance of the Victims of Public Crimes,2001年設立),會員多數以歐陸國家為主。再來,由英國利物浦博物館群發起的國際人權博物館聯盟(FIHRM,Federation of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Museums,2010年成立)網站名單地圖顯示110名成員,臺灣也列名9處;臺灣的國家人權博物館於2019年底,宣布為FIHRM亞太分會。2018年ICSC則協助聯合國教育、科學及文化組織(UNESCO)編輯並發布「記憶遺址的詮釋」(Interpretation of Sites of Memory)指南,幫助專家學者和公眾彼此能夠在「記憶所繫之處」中,達到更具現代人權關懷的互動和理解。

以上聯盟的名單包括了各類屬性的紀念館,並隱含著紀念館或遺址的共同任務:依據歷史事實為核心,進行當代人權教育。全球當代紀念館快速增加的趨勢,帶來探討博物館和社會文化的多種交互現象,這是否為引發ICOM近年來重新「定義博物館」爭論的原因之一,有待深究與了解。但至少,在我們追尋各國紀念館誕生的歷史脈絡、社會背景〔註3〕,出現了何為「困難遺產」、「困難歷史」和「困難知識」的討論〔註4〕。

 

轉化困難歷史:紀念館的黑暗觀光

紀念館和觀光旅遊的關聯性,以及「轉型正義」議題,也逐漸被各方提上國際會議議程裡。亞洲地區紀念館的展示內容,多數是20世紀國家內部、外來「暴力」的困難歷史事件,而為了吸引遊客或觀眾到訪,紀念館持續增添和遊客之間有效的溝通方式。例如白色恐怖綠島紀念園區推動黑暗觀光旅遊超過20年,運用監獄符號製成各種旅遊商品,並自2019年開始以工作坊的方式,導入「記憶遺址的詮釋」指南的課程,以此向參與的觀眾推廣人權教育。今後園區也應持續透過舉辦工作坊,並且建立長期的觀眾調查數據,以此建立園區詮釋人權史的特殊性,成為臺灣分享東亞或國際社會紀念館的重要管道。

臺東縣綠島鄉東北角的思想犯監獄遺址,於2002年12月10日國際人權日部分開放,晚期監獄綠洲山莊(1972-1987)牢房中央區於2009年夏天開始展出「世界的和平博物館」特展,展覽於監獄區不同空間持續展出多年。(曹欽榮 提供)

 

在亞洲,除了臺灣、日本、韓國之外,到其他地區旅遊時,也有許多機會參訪當地的紀念館,如中國的紀念館多數以二戰抗日和革命解放後的國家史觀為主;而東南亞地區,越南胡志明市的戰爭遺址紀念館,反映了越戰時期的國際局勢,鄰國柬埔寨金邊赤柬受難者紀念館,則展出史無前例的國內赤柬大屠殺的歷史,旅遊者現今仍可以經常在國際景點吳哥窟,偶遇赤柬時期倖存的身障表演者。從此顯示,紀念館是一個能夠轉化國家困難歷史,並發展黑暗觀光的場域。

 

回探歷史,呼應當代 

最後,從參加多次INMP會議的經驗裡,我檢視各方紀念館設立緣由,瞭解到社會變遷脈絡和多重權力關係皆會影響紀念館的發展,且這些館舍經常會與當代社會議題產生連結,期望與觀眾一起回探歷史,反思現今的人權,如以下介紹的格爾尼卡和平博物館與廣島平和祈念資料館。

位在西班牙巴斯克地區的格爾尼卡和平博物館,成立於1998年,該館設立背景涉及二戰前納粹轟炸、西班牙內戰、戰後巴斯克地區民族主義運動的內在矛盾,與艾塔組織恐怖行動等過往歷史和現代民族國家歷史的衝突。而其新常設展於2003年開展,館內運用畢卡索的「格爾尼卡」名畫,探索巴斯克地區的長期環境問題,包括歷史中的人為對立、自然環境破壞。由於館址位於當地具有歷史象徵性的廣場,因此也需面對地方推進旅遊時,敘述自我歷史與回應社會重大事件的挑戰。

西班牙格爾尼卡和平博物館,常設展運用畢卡索名畫「格爾尼卡」,反思巴斯克地區歷史上的災難和自然環境。(曹欽榮 提供)
西班牙東北方畢爾包附近的小鎮格爾尼卡,鎮上的議會大廳天花裝飾著象徵巴斯克傳統文化象徵的格爾尼卡橡樹,19世紀吟詠詩人將橡樹永久地融入巴斯克歷史的最初起源。(曹欽榮 提供)

 

另外,我在2008年參與INMP第六屆會議時,全體與會者前往廣島平和祈念資料館開會,於館內我第一次聆聽原爆「被爆者」的公開陳述,令人動容。該館同時展出近期收藏展,最特別的是「被爆者」的素人畫展,驚人的核爆後自繪畫面,撼動人心。而該館舍也與國際「核議題」的當代論辯具有高度的關聯性。

日本廣島平和祈念資料館於二戰後不久設立,知名建築家丹下健三負責設計,紀念館位於中軸線一端,人造紀念碑則位於中軸線的中間。(曹欽榮 提供)

 

全球透過紀念館交流,互相認識彼此不被注意的近代歷史,打開面對當代國際關係的新思維。如何更好地運用紀念館,與今天的社會大眾共享過去,攜手創造未來,是各館的當代任務。臺灣的國家人權館運用FIHRM組織,與國內外相關紀念館共同協力,探索彼此的歷史背景,與面臨的當代社會挑戰,如此探尋跨國紀念館的動態旅程,未來的發展令人期待。


註釋:
  • 註釋1:參考曹欽榮,〈臺灣民主運動之後綠島紀念園區的挑戰〉,《博物館與文化》第20期(2020 年 12 月),頁57-82。台北228紀念館是臺灣第一座常設經營的近現代史紀念館,而嘉義市二二八紀念館則是於1996年,在嘉義市中心二二八公園落成,但卻沒有經常開放。
  • 註釋2:參考INMP網站(2022年5月25日檢索)。
  • 註釋3:2000年出版的Dark Tourism、2007年出版的Memorial Museums: The Global Rush to Commemorate Atrocities以及2016年出版的Introducing Peace Museums。三本專書匯集了如何闡明近現代紀念博物館類型學的衍生議題,提出紀念館或遺址的特質,博物館社群至今仍在持續深廣研究中。
  • 註釋4:參考曹欽榮,2020,〈台灣紀念館詮釋困難歷史的挑戰〉,發表於第九屆博物館研究國際雙年學術研討會「歷史:覆蓋、揭露與淨化昇華」(2020.10.2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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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系列文章與文化部博物之島同步刊登)